姚梅齡:烏梅丸的臨床運用
烏梅丸出自《傷寒論》,為厥陰病之主方。我們在臨床中運用該方治療過幾種疾病,收到了較好效果。今擇數例報導如下,供同道參考。
病案舉例
例1,潘某,女,29歲,已婚,幹部。患者因劍突下劇痛半天而於1972年3月8日入院,入院診斷:(1)膽道蛔蟲;(2)早期妊娠(2個半月)。用西藥和膽道驅蛔湯治療3天無效,故轉來我處診治。
症見:疼痛甚劇、按腹輾轉、面色青白、大汗出、四肢厥冷;自訴心下痛而徹背、時作時止、喜溫喜按,心中略感煩熱,渴喜熱飲,不飢不食,嘔吐,曾嘔2條蛔蟲,每日大便2次、質溏色淡,小便淡黃,停經已2個餘月,脈沉細弦,舌質淡、苔薄白、舌上有橢圓形紅點。
診斷:蛔厥,厥陰寒熱錯雜。
治療:投以烏梅丸方,藥用烏梅18克、炮附片9克、乾薑7.5克、蜀椒4.5克、桂枝9克、北細辛3克、胡黃連6克、黃柏3克、黨參6克、當歸4.5克。患者服藥1劑,疼痛大減。繼服1劑,症狀緩解而出院。
按:《傷寒淪》中雖有“蛔厥者,烏梅丸主之”的明文,然烏梅丸中有附、桂、薑等礙胎之品,是否能用於患蛔厥的孕婦?我們認為,若屬於厥陰寒熱錯雜證,用之則無妨。從本例來看,其症現口渴,心中煩熱,為上熱之症;不欲食,心下痛而喜溫喜按,吐蛔,大便溏薄,屬下寒之象。據此,其症狀基本符合《傷寒論》厥陰病提綱,病機為厥陰寒熱錯雜。烏梅丸兼有苦寒和辛熱兩大類藥物,入厥陰而具祛寒和清熱之功,與證頗為合拍,故本例服後收到良效,且無礙胎之弊。誠如經云:“有故無殞,亦無殞也。”
例2,何某,男,3歲。1972年4月14曰初診。患孩於7個月前起病,發熱,每日便膿血10餘次,某院根據化驗結果診斷為急性細菌性痢疾,經用氯黴素後症狀基本消失。1個月後又復發,數月來雖多次使用西藥,仍反復發作,病勢漸至沉重。患兒消瘦痿頓,面白唇淡,四肢厥冷,喜倦臥,心煩不安,時時哭,口渴,不欲食,有時噁心乾嘔,腹軟喜撫摸,近來每日大便5~6次,每次量少,努責難出,有時純為白色膿液,便時啼哭而面青,小便清利;脈沉細而弱、左略弦,指紋沉淡不顯,舌質淡,苔薄白。體溫37.9℃(肛),血常規:血色素8.5克,紅細胞310萬/立方毫米,細胞3,700/立方毫米。
診斷:久痢,厥陰兼太陰、寒熱虛實挾雜。
治療:小紅參6克(另煎)、當歸6克、烏梅9克、炮附片4.5克、乾薑6克、桂枝3克、北細辛1.5克、蜀椒2.4克、黃連7.5克、黃柏3克。服藥3劑後,大便轉為每日2~3行,其色淡黃,挾少量膿液,餘症均減;繼服兩劑,諸症大減。後以香砂六君子丸合左金丸、參苓白朮散善後,其病告愈。
按:本例症現肢厥倦臥,下痢色白,小便清利,為肝經虛寒之象,心煩口渴,為內有積熱;大便努責難出而面青,脈左弦,為肝失疏泄,克害脾土;同時,患兒久病不愈,消瘦痿頓,面白唇淡,不欲食,指紋沉淡,脈細弱,是脾氣虛弱、肝血不足之證。由此可見,本病為厥陰兼太陰、寒熱虛實挾雜、以虛為主之久痢,故我們用寒熱並投、攻補兼施的烏梅時,以紅參為君。
例3,張某,34歲,幹部。1966年4月15日初診。患者素有“胃痛史”,近來疼痛頻繁,曾作膽囊造影,發現膽囊內有數個綠豆大透光結石;4天前突然覺劍突下劇痛,向背部放射,急診住入某院;前日出現畏寒發熱,右肋緣下可觸及鴨蛋大包塊,確診為膽結石並發膽囊炎,因患者拒絕手術而保守治療,用藥後病雖稍減,但疼痛仍較劇烈,故自動出院前來我處。
症見心下陣痛而拒按,痛引脅背,痛甚則身惡寒而肢厥,痛減則四肢微轉溫,不欲食,稍食則噁心嘔吐,心下灼熱,口渴欲熱飲,大便5日未行,小便黃、尚利,面微黃而隱現紅色,目不黃;脈沉弦、略數,舌質淡紅、苔略浮黃。
遂邀姚荷生老中醫會診,診斷為厥陰陰陽錯雜證,投以烏梅18克、炮附片6克、乾薑6克、蜀椒4.5克、桂枝4.5克、北細辛3克、黃連7.5克、黃柏6克、黨參4.5克、當歸4.5克。患者服藥3劑後,肢厥已除,心下疼痛大減,知飢欲食,大便每日1行,脈沉已起;但全身微熱而發癢疹,面紅,頭昏頭痛,口苦而渴,故改投連梅湯合金鈴子散加減,共服5劑;繼用丹梔逍遙散6劑,其病即愈。13年來從未復發。
按:本例有以下幾個症狀符合《傷寒論》厥陰病提綱:渴,心中疼熱,不欲食,食即吐;再結合其面色隱紅、便秘、舌苔浮黃、脈略數等熱症,以及身惡寒、肢厥、脅痛、脈沉弦等寒症,其病機確屬厥陰陰陽寒熱錯雜,故投以烏梅丸。患者服藥後,脈沉見起,肢厥轉溫,此為陽勝陰卻,病情向愈之佳象。
例4,田某,女,29歲,職工,1975年4月27日初診。患者結婚7年尚未受孕,男女雙方曾經檢查,均未發現異常。自訴經前5~6天小腹冷痛,得溫稍減,伴四肢厥冷,但心下灼熱,心煩易怒,口乾苦,消渴,喜溫飲,嘈雜易飢,食後呃逆,氣上沖胸,旋即嘔吐,尿黃,大便尚可。月經愆期3〜5天,量少色暗,挾少量豬肝色血塊,4天淨,白帶少。脈細澀,略弦數,舌質淡紅,苔白略厚。
診斷:不孕,厥陰寒熱錯雜、兼有瘀血。
治療:烏梅24克、黃連6克、黃柏6克、炮附片7.5克、乾薑6克、蜀椒4.5克、桂枝6克、北細辛2.4克、黨參9克、當歸12克、桃仁9克。囑經前服7劑。患者於5月15日開始服藥,6天后經至,經前腹痛大減,嘔吐肢厥已除,月經量稍增多,色略轉紅,但口苦心煩加重,消渴飲冷,面生癤腫,舌紅苔黃,脈細數而澀。轉用連梅湯加殭蠶、銀花、丹皮、紅花、澤蘭、服5劑後,症減;7月9日繼服5劑,諸症消失。患者於1975年9月份至我院婦產科檢查,確診為早孕,並於日後順產一男孩。
按:經產之疾,多和肝臟氣血失調有關。本例所現諸症,為一派厥陰寒熱錯雜之象;同時,其脈細澀、經前腹痛、經下暗紅血塊,則為邪滯肝血,故此病屬厥陰寒熱錯雜而兼瘀血凝滯之證,可用烏梅丸加桃仁進行治療。患者服藥後,腹痛大減,肢厥嘔吐等寒症已除,屬陽勝陰退、病趨好轉,但口苦心煩加重,脈更數,面生癤腫,當為熱藥過重造成的陽复太過之流弊,這是用烏梅丸時應注意之點。
例5,余某,男,44歲,工人。1973年5月17日患者於喝糖水時突然昏倒,肢厥抽搐,急診入我院搶救,當時檢查血壓為210/136毫米汞柱,經註射降壓藥和脫水劑,4小時後神誌轉清、血壓降至正常。自此以後的4個月中,患者雖堅持服西藥和鎮肝潛陽的中藥,但仍發作8次昏厥,發作時血壓常驟然升至196〜220/136~154毫米汞柱,不發作時血壓完全正常。
我們遂請姚荷生老中醫會診。患者發作昏厥時症現:手足厥逆,戰寒抽搐,神誌昏迷,面紅多汗;自訴食油膩則頭昏耳鳴,惱怒和過勞則發暈厥,常覺右脅下及心下隱痛,心悸,消渴喜冷飲,有時口苦流涎,善飢能食;大便日三、四行,墜急不暢,質溏臭穢,色青黃,溺頻色黃;脈弦滑,舌質淡紅、舌苔厚滑微黃,有裂紋。
診斷:痙厥,厥陰風動、寒熱錯雜。
治療:烏梅60克、黃連30克、黃柏9克、炮附片7.5克、乾薑7.5克、北細辛4.5克、蜀椒4.5克、桂枝7.5克、黨參7.5克、當歸4.5克。按照《傷寒論》中烏梅丸的製法,製成梧桐子大的蜜丸,囑每服10粒,日3服;若頭暈明顯時,可每服30粒,連服3~5天。患者按法服上丸約1斤半後,諸症消失,未再發作昏厥,血壓一直維持在130~158/86~96毫米汞柱之間,7年來從未間斷過重體力勞動。
按:患者症現脈弦,頭昏耳鳴,暈厥抽搐,為肝風上擾;大便墜急而色青,系肝風下迫;肢厥而戰寒,乃因於寒;口苦,消渴飲冷,善飢能食,面紅多汗,苔黃脈滑,顯然又屬有熱;右脅及心下隱痛,知病在肝;發作暈厥時神誌昏迷,為邪擾厥陰心包。綜上所述,本病當為厥陰風動、寒熱錯雜、熱多寒少之證,故姚老中醫用烏梅丸斂肝熄風、泄熱祛寒,並針對其病機重點,重用了酸收熄風之烏梅和苦寒清熱之黃連。
例6,李某,女,42歲,幹部。1971年11月5曰初診,患者於1965年4月26日發生下痢便膿血,日行10次左右。化驗大便發現阿米巴滋養體,用西藥治療20天症狀消失,4個月後開始覺臍左上方疼痛,伴間歇性腹瀉,漸致營養不良和貧血;近兩年左腹部可觸及一包塊、有壓痛,經某院作多種檢查,診為“阿米巴瘤”,但長期服藥無效,特來我處治療。
視其面色痿黃、形瘦,自訴左腹持續性隱痛而拒按,痛甚則少腹墜脹而下利溏薄,糞色或青或黃、無膿血,瀉後痛減,小便清利;常感頭暈目眩,時欲昏僕,巔頂抽痛,口乾略欲熱飲,心下嘈雜,不欲食,晨起噁心乾嘔,心悸而煩,寐少,倦怠無力,形寒肢冷;月經愆期,經前小腹隱痛,血少色暗,偶有血塊,白帶少;脈沉細弦澀,乍數乍疏;舌質淡、苔薄白。
診斷:泄瀉,厥陰風動、寒熱虛實挾雜、兼有瘀血。
治療:烏梅30克、炮附片9克、乾薑9克、蜀椒4.5克、桂枝9克、北細辛3克、黃連9克、黃柏6克、黨參12克、當歸尾15克、片薑黃9克、虻蟲4.5克。共服8劑,諸症大減,其病若失;後以疏肝理脾、活血化瘀、養血熄風之劑調治近1個月,除脈略細以及偶覺心悸眩暈以外,其它症狀全部消失,至今未見復發。
按:本例因肝風上擾,則症現眩暈、欲昏僕、巔頂抽痛、脈弦;肝風下迫,則少腹墜脹而痛洩、大便色青;肝寒偏重,則不欲食、下利溏薄、小便清利、形寒肢冷、脈沉舌淡;肝經有熱,則口乾心煩;同時患者又現面色萎黃,心悸少寐,月經量少,脈細,則為血虛;倦怠無力,乃係氣虛;持續性腹痛而拒按,腹中有癥塊,經血暗黑挾血塊,脈澀,又為肝血瘀結。故本例是厥陰寒熱虛實錯雜、兼有肝風和瘀血、而以虛寒為主的複雜病證。我們在用烏梅丸時,重投溫補之品,再加破血之劑,收到了斂肝熄風、泄熱祛寒、調補氣血、活血化瘀之效。
幾點體會
實踐說明,烏梅丸的治療範圍並不局限於蛔厥和久痢,而可用於治療多種疾病。那麼,如何理解和運用烏梅丸呢?我們的體會是:
一、必鬚根據中醫基礎理論來理解烏梅丸
中醫認為,厥陰為兩陰交盡、一陽初生之經,故其發病常因陰陽互相消長而形成陰陽錯雜之勢;厥陰肝臟屬木,能生火而生於水,兼具本性截然相反的母子關係,一旦平衡失調,母子同受其擾,則可導致上熱下寒挾雜之機;“厥陰之上,風氣主之”,風善行而數變,可同時挾寒熱而動;木能剋土,肝病可致脾虛,能造成虛實錯雜的病理機制。
所以,厥陰病以“厥陰風動、陰陽寒熱虛實錯雜”之病機為特徵。後世不少醫家認為此種病機的關鍵在於陰陽寒熱錯雜,故一般將其命名為“厥陰陰陽錯雜證”或“厥陰寒熱錯雜證”,並認為此證為厥陰主證之一,這種提法是符合中醫基礎理論的。
烏梅丸這一方劑,正是針對厥陰陰陽錯雜證設製的,方中以烏梅酸收熄風為主;在補虛方面,以人參補氣,當歸補血;在驅邪方面,用附、桂、姜、辛、椒溫以祛寒,用黃連、黃柏清以去熱,是治療厥陰陰陽錯雜證的方劑,故為厥陰主方之一。
二、關於厥陰陰陽錯雜證的診斷
多數《傷寒論》注家主張把厥陰病提綱中的症狀(消渴,氣上撞心,心中疼熱,飢而不欲食,食則吐蛔,下之利不止)和厥熱往來作為厥陰陰陽錯雜證的主要症狀。我們基本同意這種觀點,因為這些症狀反映了厥陰陰陽寒熱虛實錯雜的特徵,也大致符合臨床實際。
不過,我們根據臨床實例中觀察到的情況,結合《傷寒論》有關厥陰病的論述,主張把“肢厥,消渴,氣上撞心,心中疼熱,飢而不欲食,噁心嘔吐,腹痛”作為厥陰陰陽錯雜證主要的鑑別診斷依據。我們認為,凡臨床表現具備上述諸症中的大部份症狀、而又同時兼具寒熱兩類症象者,則可診斷為厥陰陰陽錯雜證。這是我們初步擬定的厥陰陰陽錯雜證的診斷標準,特提出來和大家商榷。
三、根據不同情況靈活運用烏梅丸
厥陰陰陽錯雜證的病因病機頗為複雜,在不同的患者身上,病因病機的偏重各不相同,這就決定烏梅丸中各種藥物分量的配比及其加減運用必須靈活掌握。
若寒重熱輕,則宜在烏梅丸中重用附、桂、姜、辛、椒,輕用黃連和黃柏(如例6);若熱重寒輕,則宜重用黃連、黃柏,而減輕辛熱藥物的用量(如例5);若肝風肆虐,則須重用烏梅(如例5、例6);若虛多實少,則宜重用人參和當歸(如例2);若病涉血分,則可於方中加入理血之劑(如例4、例6)。同時,其加減還可參考後世的連梅湯和理中安蛔湯等方。只有這樣,才能更正確、更廣泛地運用烏梅丸。
本文摘自《江西醫藥》1980年02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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