各家經方:南國名醫陳伯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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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國名醫陳伯壇
吳粵昌
(已故廣州市名老中醫)
一
雙眸初倦夜方闌,皓首窮經笑互看。嶺海流風元不忝,岡州清氣得來難。人如麟角光醫史,書似驪珠掃異端。信否南陽曾複活?一枝好筆解傷寒。
——閱《讀過傷寒論》後有感
新會為南粵歷史名城之一。漫步崖門,發吊古之沈哀;瞻仰圭峰,頌今朝之盛業。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,明初則數陳白沙學者,晚清當推梁啟超誌士,地靈人傑,信非偶然。新會古稱岡州。城東北是西江,從南海縣流入,流向東南者為荷塘水。水又分為東西二派,東派流經中山,西派南流為新會之外海水,其西岸即外海圩。一百年前,於此圩中誕生了嶺南的一代名醫陳伯壇。
伯壇字英畦(1863-1938年),為清末民初我省傷寒學派的著名醫家。自少工於藝文,且熟諳方技,在當日科舉時代,論才氣已冠群儕,惟平素潛心醫學,少時已出問世者十余年。及壯而有室,始應鄉試,舉孝廉後,即絕意仕途。正如其門弟子所稱道:“天不派之入仕途者,非厄也,不忍以案牘之勞,紛馳其閱歷,特留此老以一枝好筆解傷寒。”①另一高徒亦雲:“先生博覽經史,精周易,尤篤好醫學,於歷代醫書無所不窺,返本窮源,最後專力於長沙②之學。”③據此所引,無異於推崇此老是仲景複生。
1909年廣東設立陸軍軍醫學堂,聘請陳老為總教習。未幾又為中醫夜學館主任(該館地設在廣州舊學院署之前)。1924年遷香港懸壺,並開辦“伯壇中醫學校”,作育英才。
作為傷寒大師的陳伯壇,後繼有人,子孫均能繼其業,他的長子萬駒號曉滄,次子萬鵬號里天,三子萬騮號京軺,四子萬鴻號聰雪,五子萬驤號昂宇,女敏華、坤華,孫寶祥、寶瑞、寶琰等,皆能傳其家學。
歷來能夠享譽不衰的醫學名家,都具備有三方面的成就:一是有豐富的臨床實踐經驗;二是有經得起重複考驗的醫學著述;三是對醫學教育作出過貢獻。在陳伯壇先生的一生,對於上面所提出的三個成就,可以說已經完全具備了。
二
“祖國醫學是偉大的寶庫”,這已成為鐵的事實。但還不能單純地從理論方面的博大精深而滿足,更重要的是能把它弄通弄懂,從而能真正的治好病。不僅僅是治好那些慢、小、輕、常、微的病,要真能治好急、大、危、奇、頑的病。從陳伯壇先生五十余年的臨床實踐證明,他運用仲景方所救治的急、大、危、奇、頑的病例,是為數不少的。其用藥量之大,如用炮附子十余兩,是使人驚訝的。所以人皆稱之為“陳大劑”。在這里摘引其醫案醫話二則,以見一斑。
(一)黃某,男,患腹滿疼痛,不大便十余日,醫以丸藥下之,均不見效,延至二十余日,仍無大便。余(伯壇)診其脈沈弱,認為中氣虛而寒氣凝也,如冰結焉,雖日施攻下,不特不通,反而傷其中氣,當以溫中祛寒為治。用重劑大建中湯,(川椒、幹姜、人參、飴糖)服後,便通而愈。④此為主以大劑溫陽,不用絲毫攻下,使兩旬余之大便閉而不通,竟獲告痊。
(二)某童六歲,忽於夜半驚醒,大呼手指攣痛,診其脈弦緊。余認為諸寒收引,皆屬於腎,用桂枝甘草龍骨牡蠣合四逆湯治之,服數劑而愈。⑤
由上舉二案,便足以表明陳老運用仲景方以治不常見的病種,達到得心應手的療效。他對中醫治則八法中的汗、吐、下三者的用藥,也有其規律。說:“邪在表而陽不得外衛,法當汗;邪在上而陽不得上行,法當吐;邪在中而陽不得居中,法當下。營衛未虛,邪又在毛竅,汗之不為逆。宗氣未虛,邪又在胸中,吐之不為逆。糟粕已實於胃腸,下之不為逆。”他還特別強調“氣化標本”。說:“氣者化之本,化者氣之標,化宜盛不宜衰,而氣又貴藏不貴露。”⑥闡發了中醫理論獨特體系的精義。 如所周知,陳伯壇是一位傷寒學派的宗師,但他對兒科方面的造詣亦深,從其所著《麻痘蠡言》(伯壇中醫學校講義之一,見插圖)便可見到,他所制的治小兒疳積方升脾湯:防黨四錢,北芪四錢,柴胡四錢,炙甘草三錢,浮小麥四錢,大棗四錢,麥冬二錢,五味子二錢打碎,小環釵四錢,丹皮三錢。此方經試用者,療效頗佳。而其方藥組成,的確不同凡響,迥非一般疳積方可比。凡小兒出現腹滿夜啼,口渴喜飲,食欲不振,或有嘔吐癥狀,病由脾胃虛弱而成疳積者都適用。方由生脈散、甘麥大棗湯合並,再加黃芪柴胡以升脾之清陽,以石斛養脾胃之陰,丹皮清郁熱組合而成。至於其治療小兒麻痘之用藥經驗,也值得推廣。他認為以升麻葛根湯與保元湯為通用之劑。升麻葛根湯宜於麻癥,保元湯宜於痘癥,毒盛加少許連翹牛蒡子。又凡麻疹初見於面時,宜用 魚腮三錢許煮粥,連服三天。其次取蜂房一塊,納入白豆粉、甘草粉、白蜜等,釀滿蜂房空洞內、煎水去滓服。麻後或咳或痢或痙,皆因余毒未清,宜用知柏八味湯加釀蜂房以善其後。
尤其令人嘆服,並使後學深受啟發者,是他融會了《內經》奧旨,貫通於臨床實踐中從而解決危難病癥,如小便閉已達數十小時,病情不為不兇險,由於他將經驗心得,無保留地傳授門人,例如:香港東華醫院陳伯壇高足何勵予,曾治一病人,小便三日不通,小腹脹滿甚苦。何君用桂枝、芍藥、生姜、人參、新加湯,一服小便如註,脹滿隨消,霍然而愈。此為其師陳伯壇之驗方。又如陳本人曾治一男子患臍孔痛,四周無紅腫、亦無其他癥狀,經治療未效,診其脈沈。認為寒結臍中,與以溫中散寒為治。以白通湯(幹姜附子蔥白)取上通下濟法,投數劑而愈。類此,擴大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經方的應用範圍,運用得如此泛應曲當,確屬難能可貴。
伯壇先生在當年,盡管是名滿廣州,但卻無舊社會那種“同行”如“敵國”或“文人相輕”的習氣。常與易巨蓀、黎庇留、譚星緣、郭梅峰等老中醫,聚談醫學心得,交流經驗。他兼精易理,好品茗,慣與黎庇留偕臨茶館。兩老均為傷寒大家,黎之哲嗣少庇,常隨侍身旁,為老人揮扇驅熱,從而飽聆教益。 三
以上是關於陳伯壇先生在臨床實踐的成就。現著重來談其醫學著述方面的貢獻,主要是他的代表作《讀過傷寒論》這部名著(見插圖)。是書在醫林中所起的影響頗為深遠,可以看出陳氏五十年來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成果,尤其對傷寒學有所突破,有所創新,能夠自成一家言。由於《傷寒論》是祖國醫學辯證施治的基石,與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、《溫病條辯》,同為醫學四大經典;《傷寒論》尤為必讀之書。據統計,自金代成無己為《傷寒論》全文註解之後,為《傷寒論》作註的歷代醫家名賢!到現在已達四百廿多家。中醫藥刊物載有關《傷寒論》理法方藥方面的文章,約有一千七百六十余篇。
但陳老所著《讀過傷寒論》(以下簡稱《讀過》)卻有其突出之處,正如他自己所說:“是書非集註體裁,無一句敢取材於註,但求與仲聖之言詮相吻合。方且尋繹《內》、《難》、《傷寒雜病》之不暇,何暇搜羅各家之學說,記載各家之姓名。”“欲證明其筆筆有照應,必互文而始詳,則視在乎原原本本以釋傷寒,令人一目了然其理路。”他對《讀過》的成書,是頗為自許而又謙虛的,他說:“雖然是書既羞與註家為伍,難保將來無批駁是書之人,則非我而當者,吾師也。茍是我而無當,正如搔癢不著之譽揚,非真是我者也。彼未讀過傷寒,於我無加損也。”他著此書的最終目的是:“使世之為醫者,自今伊始,其未讀傷寒者當讀傷寒,其已讀傷寒者當讀過傷寒。”
《讀過》一書之面世,是經幾許辛勤勞動,從他的三易其稿,也可見此老治學態度之嚴謹,且有友人及門徒之贊勷其事,才得竟其全功。尚有值得一提者,是當時慨然集資得以付梓的六人,皆為陳氏的師友。
《讀過》全書的內容、計分十八卷。卷之首作二卷,為張仲景原序,讀原序並釋,敘言、序、凡例、門徑、圖形、讀法。卷之一至卷十八,依次為六經各篇及霍亂篇、陰陽易差後勞複篇、痙濕暍篇,均名之曰豁解。所謂豁解,即作者對傷寒原書全文豁然貫通的見解。而門徑與讀法兩章,則為書中開宗明義的重點。門徑闡發了二十三個主題,即:1寒、2病、3化、4氣、5經、6脈、7表里、8寒熱、9虛實、10汗、11吐、12下、13渴、14小便、15大便、16煩躁、17痞滿、18厥逆、19和、20營衛津液陰陽、21陰陽、22三陰三陽、23經脈。乍看起來,其中第5的經與第6的脈,似與第23的經脈雷同,以及20、21均言陰陽,又似重複,其實各有其專題的內涵和精義,只須分別細察自明,之所以稱為門徑,很為切當。其讀法共三十五條,是教人如何去讀他的《讀過》這一書,大有畫龍點睛,授匙開鎖之妙。 是書於“考證字句,抉發經義,複以臨床經驗相發明,於自宋以後諸家註疏,多所批評。由於用力精勤,識見賅富,闡幽探奧,融會貫通,自成一家言。”⑦
《讀過》一書,初版於公元1930年,重刊影印本發行於1954年。此書初刻本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為日寇所毀,幸解放後得有重刊影印本以流傳,無異是歷國難之劫運而毀滅,應新中國之祥運而得大放光芒,其遭遇確非尋常!
據彭澤民同誌說:“解放後,毛主席號召重視中國醫學之豐富遺產,衛生部李德全、賀誠、傅連暲部長指示中西醫藥工作者,應團結互助,協力發展中國醫學,且囑余出先生所著《讀過傷寒論》重刊發行,以供世人研究。余既慶先生畢生之學得以流傳,尤以中國醫學燦爛發展之前途而忭頌無已。”⑧由此足以證明《讀過》這部書,是得到了中央衛生部的關懷重視和高度的評價。
四
凡欲為醫者,當發三大願。一願必精通方術以活人;二願有醫學名著以傳世,三願將獨到經驗以授徒。師傳弟子有三種,即受業、私淑、再傳。陳伯壇先生於三願已經完了,論師傳之眾,比“侶山堂”“南雅堂”而尤過之。他一生鞠躬盡瘁於醫學教育事業。壯年已充官辦的陸軍醫學堂總教習之重任;繼而又充當中醫夜學館之主任,並曾授課於廣東中醫藥專門學校。這幾個機構,都是我省早期的醫校。到了老年時期,獨力開辦了伯壇中醫學校,所定教材,所編講義,早為世所傳誦。應特別提到的是,伯壇醫校的學制為六年。立程門者眾多。晚年先生本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之心,雖經“兒輩以節父勞為念,商請少收生徒。”而他仍對紛紛來請執弟子禮的人,未曾拒諸門外。終其生培育出不少優秀人才。《實用傷寒論講義》編者盧覺愚同道指出:“陳(伯壇)宗法仲景,隱以繼承道統為己任。數十年來,講學授徒,門弟子散處粵、港、澳各地者千百人。”而四會彭澤民氏則是其中之佼佼者。
彭氏自述:“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,余隨八一起義軍抵粵東,諸同誌以余年事略長而體弱,勸余留港。然歲月漫漫,非有所業,難以久居,余幼年曾習方書,旅馬來西亞時,服務於礦工場,工人每罹病疫,余試為之診治,輒能奏效。久之體會日多,人遂以余為知醫,勸余籍醫作久居計。然余慮術未精,躊躇未能決。一日,遇陳伯壇先生,與語余所學。先生笑曰:君所學者皆庸俗方書,未足以問世。果有誌於斯,可盡棄所讀書,來從余學。時先生方設伯壇中醫學校於香港,乃趨往執弟子禮。暇侍先生診病,凡歷六載,無間風雨寒暑,自度所學,確有所獲。
自古名師出高徒。有陳伯壇如此名師,故有彭澤民這樣的高徒。彭氏不僅是醫學家,同時又是革命家。他於1927年冬,定居香港後,已年過半百,以職業掩護革命,仍向名醫學習,精益求精,成為香港有名的大夫。凡貧苦患者均義務診治,對革命同誌更是照顧貲助,有求必應。1933年,彭老由港赴閩參加福建人民政府。失敗後仍回香港。他兩次被捕入獄,遭受毒打,始終大節凜然。解放後,參與國事,這是與伯壇先生教導分不開的。
陳伯壇先生的畢生貢獻,表現在醫療實踐、醫學著述、中醫教育各方面,其業績無疑是有光醫史的了。在今天,人們每當讀到這位夫子的自道:“余讀仲景書幾乎攬卷死活過去”的時候,對此老精益求精鍥而不舍的精神,不禁贊嘆、驚佩,而且也有很大的啟發。
註釋
①《讀過傷寒論?鄧羲琴序》1954年10月重刊本,人民衛生出版社長春版。
②張仲景曾任長沙太守,故稱長沙之學。
③⑦⑧《讀過傷寒論?彭澤民跋》
④⑤⑥《廣州近代老中醫醫案醫話選編》,1976年7月廣東省醫藥衛生研究所中醫研究室編。廣東科技出版社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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